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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2、別館花深處(更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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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芽這一晚竟然睡得還好。

原本每次辦完差事,都難免一場大病,都是因為辦了案便難免又欠了債,於是良心難安。而今晚睡得好,想來是秦直碧歸來也帶了喜氣兒回來給沖的。

蘭芽一大早便起來。

昨晚,西苑那邊的人早都悄悄兒將蘭芽的行李給送了回來。蘭芽打開櫃子,便瞧見了自己所有的家當。這般看來,這些日子來倒也積攢下了不少衣裳。她想了想,還是從裏頭選了一件青金色的長衫出來。

她記著,秦直碧從前還在靈濟宮時,最喜歡穿的就是藍色歡。

還有,他第一次褪掉女裝,與她整冠相見時,穿的亦是藍衫。

蘭芽收拾停當,擡眼看鏡裏。她身量小,縱然穿著同樣顏色的長衫,卻怎麽都穿不出秦直碧那通身芝蘭玉樹一般的氣度。若將他比作一桿玉笛,那她自己也就是個綠豆兒岑。

蘭芽忍不住歡喜,吐了吐舌,便又挑了把新送進來的扇子,細細挑了素面兒的,這才負手走了出去。

這一早什麽都好,就一件事兒煩人:雙寶竟學會了跟腳,今兒死活非得跟著。她拗不過他,只好由得他,不過警告他,到了客棧就趕緊自動消失。

她說他跟秦直碧說體己話兒的時候,可不喜歡有人在旁邊聽著。

雙寶只得苦臉答應。

他明白,公子這是誤會了。以為又是大人拈酸,非要他跟著,以防公子跟秦公子太過親熱;可是實則卻是公子不明白大人的一片苦心。

大人一番小心布置,就是想不叫公子知道宮裏的那些事兒,怕公子憂思未散,再傷了神。只說叫她越晚知道越好,這才叫他跟著,一路也好遮掩。

此時秦直碧與靈濟宮的關系,正如秦直碧要掩去本名,只稱秦白圭一樣,暫時還不便揭開。於是蘭芽此來也是隱去身份,只說是夕日同窗前來探望。

來到狀元樓下,蘭芽卻立住不前。只是問雙寶,這樓上樓下究竟哪個是秦直碧的窗口。

雙寶便嘆了口氣:“還是奴儕先去通稟一聲兒吧,也好叫秦公子有個準備。”

蘭芽轉著扇子,負手一笑:“才不!我就是要突然沖進去,好好嚇他一回!”

蘭芽說罷使扇子一指:“寶兒你,退散。”

蘭芽說罷也沒急著進狀元樓,反倒擡頭朝秦直碧的窗口望去。

雙寶一路嘟嘟囔囔地走,一路不放心地扭頭朝回看。一見公子這副情形,心下便很有些不是滋味兒——如此看來,公子對這位秦公子,倒是很有些不同的。

大人若知道……還不知又會怎麽樣。

樹影之下,蘭芽凝眸。

七月的京師正是繁花如錦。狀元樓外開滿大片皎白的玉簪,樓上窗欞邊則是紫薇如霧。就在這一片繁榮錦繡裏,那扇竹青窗欞邊,卻露出一個清逸雅絕的側影。

他不看花,不看這紅塵熙攘,他只安靜垂首,全神貫註去看他手中的書。

於是三千紅塵在他窗邊三尺止步,天地擾攘在他卷邊化作一席流水澹澹而過。

蘭芽便忍不住在心下嘆了又嘆。

一年不見,他已風姿傾城。

蘭芽步入狀元樓去,腳步輕快,可是上了樓,到了他門前,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。便停了步,提著袍子,深吸了幾口氣。

繼而一轉紙扇,含笑敲門。

“誰呀?”裏面卻傳來清淩淩一聲,脆而婉轉,卻是陌生。

蘭芽便忍不住一挑眉,應道:“在下乃是白圭昔日同窗。聽聞白圭到京,特來拜望。”

蘭芽故意粗著嗓子說,以叫裏頭應門那人不存疑心。

可是饒是她加了小心,可是裏頭的秦直碧和陳桐倚卻還是都聽出來了。陳桐倚連忙看一眼秦直碧,而秦直碧卻騰地站起,手上的書卷,還有桌上的筆墨,稀裏嘩啦都跌落在了地上。

方才應門的正是小窈。小窈便狠狠一楞,只定定望住秦直碧。

“師兄,這是怎麽了?我認識你這麽久,從沒見你這麽失態過。”小窈也是冰雪聰明,立即一指門外:“是因為門外那人麽?師兄,那人到底是誰?”

秦直碧蹙眉,擡眼看向陳桐倚。

陳桐倚連忙起身,伸臂扳住小窈肩膀:“門外還能是誰?人家都自報家門了,是白圭從前的同窗嘛。故友相見,白圭自然喜不自勝。師妹走,咱們出去逛逛,叫白圭跟故友說說話兒,啊。”

陳桐倚便搶先開了門,朝蘭芽一笑,繼而擠眉弄眼一番。蘭芽之前聽見了裏頭的動靜,再墊腳越過陳桐倚肩膀,大致瞧見了裏頭的情狀,便也會意,朝陳桐倚擺了擺手。

陳桐倚盡量用自己的身子遮掩著,然後撈出小窈,推著她便向外走。

可是饒是如此,小窈卻還是使了蠻力,透過陳桐倚的臂彎回頭狠狠盯了蘭芽一眼。而蘭芽也立在門口

tang,好奇地回頭打量了一眼。

原來是個書童……

蘭芽揚了揚眉,忽覺神思突地有些滯澀。

書童,書童……她便忍不住又想起爹的書童。

她記得與那書童之間的許多往事,也記得那書童仿佛是好看的,可就是怎麽都記不起書童的臉。

還有——那個書童後來去哪裏了?

為什麽她對那書童的記憶都是零碎的、片段的?記得一些事,卻全然想不起,家門遭難那前後,書童去了哪裏啊?是跟著家門一同遭了難,還是——早就走了,又是因何而走的?

她在房門前因那書童楞怔了半晌,直到秦直碧自己先恢覆過來,走到門前,提一口氣放柔了聲音提醒:“你還要在門口站多久?”蘭芽這才回過神兒來,紅了臉一笑,這才隨秦直碧進屋。

進了屋,單獨相對,兩人都有些緊張,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蘭芽便指尖繞著紙扇,兜著圈子瞅著一地的狼藉樂:“怎麽,我有那麽嚇人麽?聽聞我來,倒將白圭你嚇成這樣兒。”

聽她這般說,秦直碧終於笑了。擡眼熱灼灼地緊盯了她一眼,便連忙垂下眼簾去:“是我心裏的事。是我,心神不寧。”

蘭芽吸了口氣:“那,我幫你撿吧。”

供士子住的屋子原本就不大,這般灑了一地東西,倒叫兩個人沒地兒站沒地兒坐的,更覺無形的緊張。

蘭芽便蹲下來幫他撿,秦直碧自己也趕緊蹲下來撿。兩人的手指便在意外中相撞。

蘭芽有些不好意思,趕緊錯開便罷,可是秦直碧卻呆了,擡頭深深望住她,竟然忘了動。

蘭芽便咳嗽一聲:“白圭?還楞著幹嘛,幹活兒啦。”

秦直碧指尖沾了墨,他忽地伸手,在她唇上左右畫了兩撇小胡子。

蘭芽笑著驚呼:“餵!”忙兩手捂住了臉,起身找鏡子。

而那一地狼藉中,秦直碧卻含笑輕輕閉住了眼。方才那一刻指尖終於碰觸到了她面頰,那細致柔軟的觸感,這一回終於變成了真實的,再不是夢裏虛空。

蘭芽沒找見鏡子,便在臉盆裏倒了水,這才瞧見自己的模樣。看著還不突兀,倒是俏皮好看,她索性便沒洗,扭頭看他:“幹嘛給我畫胡子?”

秦直碧已然恢覆了從容,從地上將書本筆墨摞起,放回桌案上,淡淡道:“蘭公子,一年不見,我以為你該長大了。難道蘭公子上了年紀之後難道不長胡子麽?”

“我!”

蘭芽被噎住,險些忘了她在秦直碧眼前還該是個男兒身。她便一轉折扇:“……我,不長啊。你難道忘啦,我已凈身,哪兒有宦官還長胡子的呀?”

秦直碧便淡淡道:“所以我給你畫兩撇。”

他這話說得……

哼哼,狀元之才,就能這麽輕易欺負人麽?

蘭芽便狡黠一笑,咬住唇走過去,忽地伸手從他背後搶過毛筆來,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唇上也一左一右畫上了兩撇。

畫完扔了筆墨,開心拊掌大笑:“好啦好啦,這回咱們扯平了。我雖然不長胡子,不過白圭你將來是一定要長胡子的。所以這般看來,你的模樣倒比我好看。”

秦直碧實則一動未動,都由得她罷了。看她開心,便跟著微笑:“你最好看。”

蘭芽便又不自在了,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。

原本之前故意笑鬧,就是為了沖散兩人之間的不自在……以他聰明,不會不明白她的用意。可是他非但不幫她,反倒輕描淡寫便將她的努力都給拂亂,叫那不自在重又浮生。

咳,他這人!

蘭芽便坐下來,偏首瞟他:“你這個……書呆子。”

他聽了卻笑了:“嗯,我喜歡你……這麽叫我。”

“哦?”蘭芽倒是驚訝。

他便又垂下頭去:“總比一口一聲的秦公子,或者白圭,要好聽得多。”

蘭芽便輕嘆口氣,收起笑謔:“我昨天才回到京師來,便聽說了你近來的事跡。嘿,鬧了好大的動靜,聽說不光六部官員人人都認得了你,就連皇上都禦覽了你起草的聯名書,還誇你有才。”

蘭芽說著擺了擺袖口:“只是……白圭你從來都不是魯莽的人,這一次的所為倒是叫我有些驚訝。”

昨晚乍聽雙寶說起此事,蘭芽雖也替秦直碧高興,可是也未免後怕一番。所謂木秀於林,風必摧之,秦直碧幸而被皇上賞識,倘若沒有這麽幸運的話,那他毀了的也是自己的前程。

更何況,他是靈濟宮走出去的人,行事便該更加謹慎才是。否則一旦被人格外註意,便自然會有人去挖他的背景,到時候就怕他與靈濟宮的關系便這麽暴露了。

秦直碧聽罷便輕輕一笑:“我就知道,什麽都瞞不過你。”

在外人眼裏,甚至是林展培、陳桐倚和小窈的眼裏,都

以為他這麽積極一來是憂心國事,二來則是顯露才學以求聞達。

他偏了偏頭,望向窗外那一樹開得紫氣氤氳的紫薇。

“……我回來時,你卻走了。這麽大的京師,這麽茫茫的人海,我卻忽然覺得迷了路,不知我回來這樣早,究竟是為了什麽。”

他說得清淡,淡得就像紫薇花兒籠起的那一層霧霭。若有似無,仿佛一陣風來便會散了。可是蘭芽心裏卻是一字一釘。

“我便也生了執念,想叫你快點回來。我卻不知該如何叫你知道,正好倭國使團的消息傳來,我知道此事與你南下相關。於是當林兄來找我,我便一改自己一向的性子,不管不顧跟著鬧將起來。”

他悄然擡眼來看她:“我本希望會鬧到被官府緝拿,鋃鐺入獄。到時候你聽說了,便會回來……為我回來。”

他說到這裏便笑了:“我真傻,是不是?也不分輕重,竟做出這樣孩子氣的事。我倒是從未想過聞達,為的不過是——你能在迢迢天涯,為我偶一回頭罷了。”

他的講述由始至終,語氣都是淡淡的,讓人誤以為那字裏行間的感情也該是淡淡的。可是蘭芽卻連忙垂下頭去,狠狠抽了抽鼻子。

擡起頭來只能繼續懵懂地笑:“說你是書呆子,你果然是書呆子。”

他這才緩緩一笑:“這一年來,過得好麽?”

蘭芽想了想,終是認真點頭:“也有不好的事,也擔過許多的心。不過都走過來了,回頭去看,終究還是覺得還是好的。不枉這一切。”

說了一會兒話,蘭芽便起身告辭。

“這是客棧,裏外都是應考士子。我來時已經動靜不小,若再延宕不去,倒給你惹來許多側目。”

秦直碧面色平靜,卻能看得出他眼中波瀾翻湧。末了卻也只淡淡點頭:“好,我送你。”

“不必了,留步。”蘭芽出了門來,含笑抱拳。隨後幫他把門關嚴。

她剛走到樓梯口,他卻還是打開門追了上來,低低直問:“你下回,何時來?”

蘭芽想了想:“馬上就到八月,該開秋闈了。你專心備考,這些日子我不便來打攪你。等秋闈放了榜,我自然來賀你。”

他卻伸手握住欄桿,擋住她去路:“不行。如果狀元樓不便,那我設法回靈濟宮看你!”

蘭芽也覺意外,張了張嘴。

正在此時,樓下有腳步聲。一個中年士子舉步而上,瞧見樓梯口的兩人,便微微一笑:“白圭,有客啊?”

秦直碧只好收回手去,客氣拱手:“正是。”

蘭芽便趁機對秦直碧道:“白圭便送到這裏,請留步吧。這幾日忙過,我再來探望。”

當著那士子的面,秦直碧也只得點頭。

秦直碧回了房間,蘭芽卻一伸紙扇,攔住了那士子的去路。

“這位仁兄,看著面善。”

那士子抱拳:“在下林展培。不知公子如何稱呼?”

蘭芽瞇起眼來:“仁兄……可是家住南京?已成了家,家中有二公子?”

林展培終於展顏大笑:“多謝公子記得。”

皇宮。

司夜染去太醫院,將所帶回來的藥材與太醫院一一對證,以做記錄。

忙了一天,皇上那邊還未召見,司夜染便遞牌子去昭德宮,向貴妃請安。

這本是司夜染一貫的老例兒,每回從外頭回來甚至還沒見皇上呢,必定先見見貴妃。

可是貴妃一聽說司夜染求見,再想到梅影之死……便嘆息著搖了頭,吩咐涼芳說:“不如你替我出去告訴小六,就說本宮這些日子有些不好,便免了吧。”

涼芳明白,貴妃是不敢見司夜染的面,覺著梅影的事無法言說。

涼芳便朝外來,邊走也邊掂量著自己的對答。

終歸,是他送梅影上路。他心下就算不似貴妃一般愧疚,卻也不想這麽早就被司夜染看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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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兩更共八千字完畢,明天見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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